今非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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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今

重新回来这个城市,排到七八号在造的地铁线和坐标纸般玻璃幕墙的高楼都让我很不适应。
从租住的房子到办公室,公交转地铁,地铁再转公交。早上和傍晚,和无数漂泊在这个城市的陌生人们在罐头样的空间里肩并肩肘接肘,四目相对,却各自沉静在繁琐的思索中。兴叹于诺大城市中浮萍般的生存艰难,算计着过日子的柴米油盐,幻想定居下来的安宁生活,持续一个多钟点的白日梦。从狭长的地铁车厢里拥挤而出,星散各方。
或许还无法习惯这种朝九晚六的节律生活。虽然坐班的时光堪称惬意到虚度,仅是往来的交通,就足以让我筋疲力尽。
为了用掉单位节日福利的代金券,多做一站地铁绕路到指定超市。也趁着特价的卫生巾一买就是许多。每月消耗最多的也就是这个了。大包小包公交回去,历时悠久。
打开门,房间里黑漆漆一片。开门是小小的饭厅,桌上隐约分辨得出两盘菜,位子上却没人。
“我回来了。”我把东西堆了一地,拨动开关,灯也没亮。才想起搬来前房主叮嘱我自己注意交电费。老房子物业也没有,不能等着提醒。
两个房间,一个厅,厨房和洗手间。加起来巴掌大的地方,转身都觉得挤。我和小南都不大适应。
摸黑打开小南的房间,很安静,没什么异常。压低声音,“小南?睡了么?”
没动静。
打开手机的闪光灯。小南埋在被子里,齐胸长发披散开盖住侧脸。身体缩成一团。八十公分的小床只占了一块。两腿夹着被子,裹得紧紧的。一条白皙纤瘦的腿露在外面,像还未发育的小孩子。
手机也快没电。我关灯摸黑出去。桌上摆了碗和筷子。饭都已经放凉。冷的饭有一点硬。菜也有一点蔫,但是口味还好。
被子窸窸窣窣的声音。鞋子在地面上拖过。小南两条细长的胳膊搭在门框上,宽大的Tee架在瘦削的骨架上,空洞洞的。
“都凉了。”小南移过来,端了桌上的饭菜去热。于是我跟在她身后,把一碗米饭也挤进蒸锅里。
盖上盖子,点着火。蓝色的火苗跳了跳。火光映在小南面无表情的脸上。浓密的睫毛,隆起的鼻梁,微抿的薄唇。带着高深莫测的漠然。
我倚在门口,呆呆地看着小南纤细的剪影,长发散下像一抹帷幔,胸前的隆起在帷幔后若隐若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我睡了,”小南说,“你也早点睡。碗放着明天我洗……别忘了买电。”
小南从我旁边挤过去。我也不知道该拦一下,还是让开。火焰在墙上跳。拖鞋和地板摩擦发出冗长的回响。

小南很乖。洗衣服做饭收拾屋子。我下班回来,她常常做好一切。
但是也有例外的时候。
小南有毒瘾。开始是跟着别人吸二手,后来自己也慢慢陷进去。我和她搬到这个城市的时候,她已经可以很熟练地把粉末抖在勺子上,用蜡烛烧成蒸汽,再取另一张锡箔纸卷成细筒,通过纸卷将毒烟一丝不落吸进身体里。
我们的生活很拮据,况且这座城市我也很不熟悉。最初一个月,我搞不到四号,只能断断续续从层层盘剥下来的小混混那里拿些零散的劣质货。
小南有时候会很闹腾。不是那种大喊大叫的。
我能听到她在里面用头撞地板的声音。咚咚咚的,很闷,每下都堵在我心里一样。
怎么拍门都不肯开。我把锁撤掉了,她就用身体抵着,力气很大。
我在外面筋疲力尽。总是到凌晨,门自己吱呀呀地打开。小南瘫倒在地上。一片狼藉。
小南浑身湿透了,手臂上都抓得鲜血淋漓,额上也全是血。我给她包扎的时候,她都很安静却是一脸嘲讽地看着我。
我越是看着触目惊心,小南要说,何必呢,多花点功夫买够量给她吸也犯不着这样。我若冷下脸来,小南就说,这边是我自己的家,当初何苦非要带她来。
一个人的生活有时很无聊。即便看书看电视,没有人关注,没有目标,过去的每分每秒都像不曾过去,等待的每时每天都没什么好期待。我并非不能理解这种痛苦。
我休假三个月,但小南并未因为我成日在她面前晃来晃去有缓解迹象,况且我这样耗着也没办法给她需要的东西。上班时我也提出给她办张手机卡。她说没必要,见不到就是见不到,短信电话有什么用。顿了顿道,没什么人好联系。
于是我们越发没有什么话好说。我只管为她供应海洛因,她安静地生活在阴潮狭小的房间。放过毒品来说,我们相安无事。

那天下挺大的雨,据说次日要来台风。我和范游拼车回来。范游是法医,这段时间有案子,老往我们科里跑。要说我们科,正式员工都安排了住所,像我这种只能暂时租住如此偏远的屈指可数。却也是一个向西一个向东。
范游也住这边。科长叫我们拼车回来。坐进出租里还是有一点尴尬。在搬回S市的短短半年里,我和范游还有一次说来可笑的会面。
我能直调回S市,顺带解决掉户口问题,多少是有几分幸运的。因为记了功,评职称什么都占了些优势。加上之前老领导从旁相助,女警的身份也比那帮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更具宣传亮点,也算轰轰烈烈一把。
荣归故里,组织上和我母亲都给予我浓缩了二十多年的高度关注,尤其关注了我的个人问题。七大姑八大婆地搜寻下去,相亲会连排了几个周末。
我和范游就是这么认识的。
要说范游这个名字,范是父亲的姓,游是母亲的姓。家庭虽然勉强算作小康,物质生活不算富裕,精神生活却是值得标榜,父慈子孝的典型模范。范游科班出身,本硕博连读,然后顺理成章做了法医。这样的男人,这样的家庭,都让我诚惶诚恐。
于是我们在简单的身世调查的茶座之后平和分开,礼貌地互存手机号后根本没有短信往来。
好在身世问题已经厘清,挡在眼前的只有台风将来的暴雨,我们一路上从见过的“百年难遇”讲起。他说去青岛旅游时碰到的台风,浪打起来直扫到海边的马路上;我讲在云南时的暴雨泥石流,硕大的卡车一眨眼吞没在浑浊的泥流中。外面雨打车窗哗哗地罩了一层水帘,时间过得也快。
小区里空间狭窄,私家车瓜分领地后几乎没有空余。出租车开不进。我没有伞。范游说送我进去。我推脱这么大雨不好再打车,他跟司机说定,执意送我进去。
伞挺大,但我们饶过水洼,范游衣服还是打湿了。我挺歉疚,把伞朝他推了推。范游笑:“你离我八丈远,自己都站在伞外面了。骁勇警花呢,还怕我吃了你?”
于是我靠他近一点。进了楼梯间。“所谓先进事迹都是以讹传讹。”
我准备掏钱。范游就笑着摆手,“不用了不用了,当我请你。”
我扑哧一笑,顺路打的说什么请不请的。但终于道,“今天真是多谢,不好留你,下次一起吃饭。”
道了再见,我便头也不回上楼去了。
打开门,房间里湿达达的。伞就扔在客厅地上。小南拿着浴衣进卫生间,裤腿上也有泥。
“你出来接我了?有没有摔着?”我愣了愣,蹬上拖鞋拎起伞。
“我吃过了,先洗澡了。”小南说,卫生间门重重关上。
“不是你想的那样……”嘴上说着,听到哗哗的水声,我说什么里面也听不到吧。“你对我好我心里知道,这样还不够么,偏偏闹得不甘不愿,这又是何必。”
怔了怔,将伞在厨房角落里撑起。雨滴从伞面上缓缓滴下。明明每天上班时很期待回家,压抑的气氛总是让人无计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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