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非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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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今

我醒来的时候,在呼吸机的帮助下吞吐,能感觉到胸口微微的痛觉。我知道红姐那一刀低了,不过她并没有要我死。我隐约记得她说我这条命是梁若南给的,她不能替她收走。
全身被石膏裹着,一点都不能动。我记得膝盖被击碎时发出的声响,如果真的废了,就假装还给小南了吧。

当时调动了很大一部分警力沿江搜索,同时把拼图贴满全省悬赏,最终没有结果。我将要调离k市的时候,有那么点不了了之的意味。
江边警力撤去以后,我自己也有沿着江走。从天黑走到天亮。看着浑浊的江水,我没有办法相信小南会甘心被它带走。我回想那天发生的事情,就明白红姐或许是不信任我,或许是一开始就打算让梁若南接手那条线,只不过梁若南年纪太小,便拿我做挡箭牌。没想到最后害了她。我又想梁若南起初是下了决心哪怕坐牢,但她太骄傲,宁肯做逃犯。
我想梁若南一早看透我,她当着我的面吸毒,我眼睁睁地,见死不救。她是绝不肯被我舍弃的,又不肯害我。
何苦来。
次日我就要离开k市。当晚我把玉麒麟托付给老上司。我回家的路上,感觉到被人注目,那样瘦小的身影埋在黑暗里,我永生难忘。那时她的腿已经跛了,脸色极差,瘦弱到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走。我归队以后被保护了一个月,如今刚刚撤防。我不知道她现在这个样子是花了怎样的辛苦能回来找我。
我局促地站在那里,这样的时候,说什么都太过多余。
小南嬉笑着说,“你也要走了,我没有地方可去了。”
我终于没有办法问她是怎样活下来的,她经历过的每一份疼痛,都会像利刃一样凌迟我的心。
虽然那时候我尚在特殊时期,还是想尽一切办法,把小南带到了s市。
我强迫自己忘掉一切,希望能和小南有一个像样的新生。
如今才明白,即令我竭尽全力摆脱,曾经经历过的事情就是那样深深地埋藏在生命之中。除了接受,别无选择。如果不是因为我的懦弱,我的逃避和对她自以为是的禁锢,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或许就不会蒙在过去的阴影里,充满猜疑。

等我好一些,有师兄给我录口供,我说不记得来人是谁,从未见过。我头部被击有严重的脑震荡,当时的事情记不清也在常理之中。师兄安慰一番也就走了。
我养伤的这一阵,偶尔有同事来看我,听说幸亏当时江原报警及时,上级很重视,虽然是郊区,不到半个小时警方和救护车就先后赶到,可惜歹徒已经没影了。我那时候浑身是血,身上多处骨折,已经休克了。有几个没见过世面的片警看到这样子当场吓吐了,就不必说江原刺激不轻。给江原录口供时也是说什么都不记得了,只好留为悬案。我想红姐一定好好告诫过他,这件事对江家恐怕打击不小。
听说江原当时也住院检查了一番,没什么大事,放了十天假,现在应该已经上班了。江原一次都没有出现过,反而是托了护士,给我送来一份离婚协议书。那时候我呼吸机早已撤下,右臂勉强能动,当场就签了,心情大好。小护士一直很紧张地看着我,确定我没有发病,安慰我说剩下的都是皮肉伤,给我会诊的是骨科主任,保证我只管好生休养一定能恢复原样。
我想早该知道人命关天,给江原施一通苦肉计,就没这么多苦吃了。
我快要拆石膏的时候范游来看我,告诉我他快要结婚了,也是警局里文职的一个姑娘。我自然直道恭喜。范游忽然问起我“妹妹”,说是看婚房的时候在城东一带,正碰到一个售楼姑娘很眼熟,蛮像小南。我几乎是从病床上弹起来,拖着范游带我去城东。他迫于我的淫威,推着轮椅,把我偷渡出院直奔售楼处。
我们在售楼处转了一圈又一圈,愣是没看到梁若南,售楼小姐都纳闷房市是有多好,裹成米其林还有人跑来看房。我不肯死心,范游只好拿着证件好说歹说,指着我信口开河,“你看看人被打成什么样了”。硬是从主管那里调出人事档案。
档案里果然有梁若南。人事说小姑娘看起来挺利索的,嘴也蛮甜,又勤快,只是腿有些跛,不过客户看她跛着脚跑上跑下多少有点于心不忍,三四个月下来拿下好几个大单。人事偷眼看着我们,说这姑娘瘦瘦小小的,不像是能把人打成这样的啊。不过一个礼拜前,我们这边强调准备换二代身份证,她说老家没有人要自己回去办就辞职了,我们劝她留下来她也不肯听。
话说到这里,我就泄了力气。一个星期前我还在医院里无所事事。我从没想过她会留在s市,她毕竟是在等我,可惜错过了。我想不愧是梁若南,没有我也照样可以好好地活,但这样想着不免怅然。
一歇下来就觉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也不记得是怎样被范游推回医院。
但我好歹提前出了院,找小医馆拆去大部分石膏,坐上当天的火车去了k市。我拖着右腿的石膏线在k市东奔西走地打听。拖了警局的人查,才发现根本没有梁若南这号人。这个身份证是假的。这时候我才发现,偌大一个中国想找到一个人得有多难,况且我甚至不知道她本名叫什么。我后来想起红姐说她们是从两广过来,又坐着火车,巴士,到梁若南的老家。一顿奔波,一无所得。
我在广州拆了石膏,发现自己果然还像常人一样,膝盖没有落下什么大的伤痛,依然可以健步如飞。我忽然沮丧极了。
梁若南在我生命里至关重要的时候出现,陪我度过了那么多时光。我们那么多的喜怒哀乐,那么多的忧愁纠结。就在我简直认为我们的生命纠缠在一起、欠与被欠、理也理不清,她却悄无声息地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我又好像忽然回到两年前江边的夜晚,腥臭的暖风吹过,江水无涯,漫天漫野的杂草,星星还像往昔一样明亮。而我最最珍贵的人不知何方。
我难过地想吐。
如果不是手臂上那道深深的牙痕,我简直要以为两年间种种皆是一个荒诞不经的臆想。我们相濡以沫的时光,被汗水和泪水染透的生活,浸着海洛因迷离香气的夜晚,醉不倒也清醒不能的早晨,一切的一切,难道只是一场幻梦?她给我的夹带着痛苦的偷生岁月,是该到头了么?
当我终于发现不能离开小南,终于逃脱俗世的枷锁,终于迫使自己清醒地面对全部记忆,才发现自己终于失去了她。

我几乎崩溃,回到k市停留了一个星期。关掉手机,一个人在小房间里,只能在夜晚外出活动。曾经的那些街道并没有太多改变。我想起梁若南在这里风光的样子,恍如隔世。
我拖着一身疲倦回到s市。坦然给江原发了短信,请他将小南的杯子寄到我办公室,其余全权交给他自行处理。我把母亲的房间收拾好,把母亲的遗物整理出来,之后托给中介希望把房子卖掉。
等我重新去警局,为这段时间的旷工写停职检查,晚上回远在郊区的我和小南的家。我摸着黑要开门的时候,旁边房间打开门,走出一个人。
钥匙掉落在地,发出哗啦的声响,楼道里的声控灯终于亮了。
我呆呆地看着对面的人,简直不能动,不能呼吸。
“你回来了。”小南微笑着,轻轻地说。
我想这句话该是我说才对,但是张开嘴发不出声音。我只好一把抱住她。
久违了的香软和温暖。但她脸色比之前红润很多,身体也壮实了些,像几年前在那个巷道里,从无尽的黑暗里把我捞起,小心翼翼地搂在怀里。真希望能一直这样。
小南拉着我的手进到她的房间。格局比我们那一间小很多,厨房和卫生间用推拉门隔开,很局促。但桌子上摆了四五个菜。
小南说,“我不在你就不肯好好吃饭,瘦成这样。”好像我离开她没多久一样。
虽然我知道她很辛苦给我准备了好吃的,但是现在我更想吃她。我想要好好问问她离开我以后是怎么过的,毒是不是戒掉了,又是怎么找到了售楼处的工作,从售楼处之后去了哪里,有没有办好新的身份证,为了什么终于打道回府,还有就是她的真名到底是什么。反正我停职查看,有的是时间。如果她不肯说,我会一件一件把她的衣服脱掉,然后使尽平生所学,让她折服于我的温柔乡里,再也逃不掉。

我曾经以为,爱情是抚慰,是保护,是拯救,或者至少是毁灭。现在我知道,统统不是,爱情只是我的小南,是我和小南在一起。
或许一生有那么一些人从生命中走进走出,但我知道我们最终要等的,只有那么一个人。
小南,感谢命运让我遇到你时不至于太早太迟,感谢命运让我们终于重逢,最后能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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