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昨
晃眼而过我认识小南已经七年。说不上七年之痒,毕竟向来缘浅,但怎么也料不到会有这么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日子,维系着不温不火的平衡,却不知无形的牵绊到底因何而生。
小南生得白净,手脚细长。垂首时,剪影看来柔柔弱弱,掐得出水的样子。也就是这幅极惹人怜,乃至于忍不住揉搓在怀里辣手摧花的小模样,不知道骗了多少腰圆膀阔的汉子。
我亲眼见她安安静静斜靠在巷子里。冬天下水道泛起的热气将她单薄的身子托成一朵仿佛风中颤抖的花朵。然而门推开的一瞬,她揉身直上。纤长的手指如扶风弱柳,却也只在一瞬凝作铁钳。咔嚓一声混着嘶吼最终化为一记闷响。小南就云淡风轻般将那比我高一头的男人撇在街头,“你把人带回去交差吧。”
那时候我还没杀过人,自然也没见过区区一个小姑娘轻轻松松能把人小臂拗脱,一掌打翻。
所以小南绝对不是善男信女,更不是田螺姑娘。
小南自然是化名。她自称梁若南,名号听来有几分侠骨,其实“梁若南”“良若男”不外乎表达一个不输男儿的心愿。给女儿起这种名字,我实在怀疑家里人什么心态。但早听闻梁若南三字不过是自己起的花名。那么此中含义就破费思量了。说来也怪,偏偏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很招姑娘们心疼。况且梁若南无家无小,手里总是很有些闲钱,请姐姐们喝个小酒吃个夜宵,没有谁会不答应。
也就有那么一次,城里很热的场子,有客人要带梁若南相熟的姑娘出场。那人化名张龙,是这里的常客,姑娘只好半推半就。豹子喝得半醉,搂住姑娘就往外走,迎面撞上梁若南来接姑娘下班宵夜。梁若南侧身挡在姑娘身旁,“白马街新开的汤包店听说味道不错,去晚了要排不上。”姑娘正是尴尬,张龙摆摆手道,“茉莉今晚跟我走,什么鸟汤包,茉莉想吃什么,爷带你去吃。”梁若南那时头发理成寸头,加上瘦弱,灯光昏黄,一整个愣头小子的模样。
梁若南一把拉住张龙搂向茉莉的腕子,“说的也是,小笼包有什么好吃的。小龙,小龙,满大街的货色,还以为有什么稀罕!”说着顺势把茉莉拦到外围。
张龙这才听懂梁若南摆明找茬,无名火腾得起来,“你他妈哪里来的,别逼老子对小孩动手。”
梁若南也只冷哼了一下,也没见她怎么动,手臂猛然一沉,就听咔嚓一声。那张龙没准备,陡然被卸掉腕子,叫的杀猪一般。梁若南硬生生扯着张龙手腕,张龙吃痛被带着向前几步,就被梁若南手肘横推,退出几步。梁若南也不再追,负手站在那里,“不错,你大可以动动看,两只手都不想要了。”
张龙被推出几步,立时酒醒了几分,咬了咬牙,冷汗都要淌下来。莫名吃了哑巴亏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大吼一声就要上前,却被场子里护卫拦住劝架。所谓劝架也是只拦着张龙。张龙本有几分仗着自己是常客,眼见情况不对,到底也是老江湖,越是愤怒反倒静了下来。冲着梁若南啐了一口,骂还几句,抱着腕子夺门而出。
当晚红姐就坐在楼上包间里和老板谈合作,梁若南带着茉莉出去,红姐和老板都没有露面。
梁若南那两下耍得简明潇洒至极,一时流传街头巷尾。照传闻说,小妮子身份不单纯,否则红姐怎能这么由着她胡来?
要说梁若南带走的姑娘,在几条酒吧街里也算是个人物,茉莉这名字还是个有一半法国血统的混血佬起的。做女孩的时候就轰轰烈烈过了。后来混血佬不告而别,姑娘才辗转在城市的夜景里,嬉笑怒骂和平常姑娘总不太一样,既别致又豪迈,既透亮又神秘,很是招人。也算故事不断。
然而梁若南只带姑娘吃了一笼汤包,两个人就天天黏在一道。茉莉照样夜夜泡在店里,梁若南来去接送,随叫随到,美其名曰姑娘晚上一个人不安全。茉莉莞尔笑骂,“老娘独来独往多少年了,也没缺什么少了什么。”眼角眉梢流溢着酒醉的媚笑,风情万种。
事情本该告一段落,偏偏梁若南和茉莉都是几条街出名的人,事情被传来传去,张龙面子上很是过不去。
也就是某晚梁若南带着姑娘专挑巷子里寻小摊宵夜。姑娘坐在摊子边,梁若南转过街角找铺子买烟,翻回来就看到路灯下面几个汉子围着摊子叉着腿坐着。茉莉被包在中间。摊子的老板显然被警告过,被一个拿弹簧刀的后生拦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一下。
张龙见梁若南过来,亮了亮小刀。
梁若南冷冷扫过去,目光冰凉如刀,“这不是小龙,手接好不记得疼了?”
张龙冷笑一声,小刀在茉莉颈子旁比划着,“你再走近一步试试,啧啧,茉莉的脸蛋子跟别的姑娘是不太一样,不过马子究竟是马子,花了这张脸,倒看看还有什么骄傲劲。”
茉莉皱了皱眉头:“张龙,你这么对我们两个姑娘,说出去未免太没意思了。”
“姑娘?哈!”一旁后生道:“听说梁若南有情有义赛过男人,就不知道小姑娘有什么本事伺候女人,茉莉你还是跟了我们老大吧,好过跟个姑娘拿着假东西玩。”
“下流……”茉莉话未说完,颈子被张龙抬起来,对着路灯,小刀贴在白皙的颈子上,闪闪发亮。
“行了,得罪你的人是我,你说要怎么样吧,我不还手就是。”梁若南叹了一声,满不在乎道。
张龙使了个眼色,几个后生过去把梁若南制住,拿出早已准备好打包货物的塑料绳,束紧了扣。梁若南手臂被粗暴地拧在背后,一声不吭。
张龙一把抱住茉莉,刀顶在茉莉颈间,笑着看小弟一脚揣在梁若南膝弯,架着梁若南跪倒在地。
“过来,靠近点,我看不清楚。”张龙道。
茉莉看着梁若南如此轻易受制于人,脸色终于变了,“龙哥,差不多就行了吧。”
张龙哈哈一笑,亲在茉莉脸上:“来,再叫一句哥,叫得我开心了,她就少吃点苦头。”
茉莉脸色铁青,强颜露出个笑容。“婆婆妈妈,要打快打,老子现在心情好,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梁若南说着向前扑出几步,虽是跪行却很敏捷。后生们赶紧跟过去把梁若南按在当地,立时扇了两个耳光:“还他妈嘴硬。”
张龙愣了愣,“操,你倒心急。都他妈竖在那里等什么,她要打你们还不会给她打吗?”
几个人如梦惊醒,连扇带踹,一拳击在梁若南眉骨旁,眼睛便红了。张龙看着解气,没想到梁若南这么硬抗,自己倒乐得轻松。本来就没有打算动茉莉,毕竟只是风月场上一个小娘子,真要对她动手反坏了名声。
茉莉见场面不对,软语道:“龙哥,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她一般见识。”
“茉莉,不要求他……”梁若南哑得不像人声。就这么说着,背后受到一记猛击,血蓦地喷起来,梁若南整个人扑在地上。
“梁若南?!!”茉莉惊呼着要站起来,被张龙拉进怀里。
梁若南身体一点点蜷缩起来,肩膀顶着地面跪伏着,背弓起来试图形成缓冲。
茉莉眼泪哗得淌下来,“龙哥,梁若南是红姐身边的,差不多就行了,你这样大家以后面子上都不好过。”
“不要求他!”梁若南一声低吼,猛然挣扎着跃起几步,扑到摊子前。张龙一惊之余拖着茉莉退后几步,握着小刀的手直哆嗦:“你……你别过来啊我警告你。”
梁若南不待发力,后颈被抓住,一脚直揣在小腿上,咔嚓一声,梁若南站立不稳重重倒下。血直溅到饭桌上。
“小南!”茉莉绝望之中猛然推开张龙,伸出双臂,试图挡在梁若南身前,却被拽在一旁。
茉莉被架着半跪在地上,眼泪扑簌着淌下来。
张龙走到梁若南身前,几人便停了拳脚。梁若南侧脸抵在石砖上磨出了血。眼睛也因充血红得厉害。随着喘息,血沫便喷在石砖上。小弟把梁若南拽起来,梁若南一条小腿被生生踹断,站立不稳。张龙抬起梁若南浸着汗和血的脸,梁若南平静的脸上痞色不改,“小龙你就这点本事?”
张龙冷笑一声,猛然撕开梁若南的衬衣,露出黑色的束胸。梁若南浑身一震,死咬住嘴唇,脸色瞬间冷到冰点。“你最好不要乱动。”张龙奸笑着,小刀从梁若南颈子滑下。束胸在刀下如茧壳剥落。就在此时,梁若南如同神力,扑向张龙,一口咬住张龙的耳朵。小刀沿着肋骨间隙在梁若南身上划开一道巨大的伤口。张龙吃痛一边挣扎一边将小刀在梁若南身体里划开。鲜血从雪白而单薄的身体里喷涌而出。
“不!……”茉莉惊呆了,扑倒在地,没想到梁若南如此不惜命。
几个人呼啦都围上去,一时却插不上手。两个人架着梁若南,仍然没有办法把梁若南和张龙分开。梁若南生生将张龙的耳朵撕下一块。
梁若南吐出混着血的耳朵,亦不知是张龙的血还是她自己的。
张龙吃痛跳开,捂住伤耳,血就从指缝里流下来。张龙面色狰狞,抽出小刀,一旁兄弟连忙拦住,“大哥别这样,弄死了不好。”
“妈的,敢咬大爷,反正也闹大了,都他妈死了算了。”张龙盛怒之下恶向胆边生,心想一不做二不休。
茉莉急急扑到梁若南身前,举起手机,”张龙,你他妈敢过来,电话已经打出去了,你要敢杀她,你们一伙人都等着偿命。”
张龙激怒难当,挺刀欲上,一旁小弟心里明白,连忙拦住,劈手夺了手机,看电话果然已经打出去了,不免焦急,“大哥,我看仇也报了就算了吧,这小子流这么多血就随他去吧。咱们走为上策。”
梁若南到底一身邪气,实在不像女儿家。一伙人避之不及,急急忙忙散了。
茉莉紧紧抱住梁若南,梁若南已经气若游丝。茉莉用小西装捂住梁若南伤口。夜风一过,只着轻丝连衣裙的茉莉又是冷又是愤怒,不住颤抖。
“呵,好冷……”梁若南轻声道。
“再忍一下好不好,马上就有人来了。”茉莉说着眼泪吧嗒吧嗒落在梁若南脸畔,“你怎么这么逞强,管我做什么,他们不能把我怎么样。”
“我说要保护你的。”梁若南笑,“又没什么。”
“傻瓜,值得吗,”茉莉轻轻叹息,将梁若南搂得更紧。望着梁若南微皱的眉头,喃喃念着“小南……”
梁若南大难不死,为了茉莉这般拼命,终于修成正果。姑娘说你现在这样护着我,我一颗心交给你这儿,你得一直护着我。
这些事我是没有亲眼见的,那时候尚在父亲丧期。然而传闻实在激烈,我人在灵堂,这些事一点一滴地听到耳朵里。我设想那夜的场景,眼前所见却是水一样的月光洒在雪白的绸子上,鲜血逐渐漫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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